太阳照常升起
(文:阿萨)
于是她就在我额前轻轻吹灭了蜡烛,那是我们最后一次接触。(1977年)
东方浅黄的太阳于1966年六月的一天升起,和往常一样,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,只是那天云卷起青色大地的气息比昨天更浓稠一点。
这之前,我就呆呆的躺在这里,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。这里很美,依山傍水,时不时还从远处的天空传来几声呐喊。
阿尼玛卿神山,1966年的青藏,雪域安多。马年转山,零零碎碎的朝拜队伍,与过去十一年前相比确实是少了很多,这年头政治的管束就要深入这片被菩萨保佑的土地,这里善良的牧民谁会想到他们将要度过噩梦一样的十年岁月,甚至更多。
看着渐行渐远的僧人,衣衫褴褛却不惧严寒的信者双手合十,匍匐在大地,磕着长头,祈愿世间大地上所有生物,以及世界和平。有人死了,在夜里,寒冷侵袭身体最后的温度,他就这样静静地死去,身旁同行的人不说话,不去碰,也不去悲伤,看着他侧身躺在那张唯一抗寒的羊毛皮上。这样的死亡对于死了的人来说是一种纯净的解脱,生于尘土而复归于尘土。
寺院被一群野蛮的人摧毁着,僧人无处安身,反抗的绛红色使者就死在冰冷的枪口下,枪嘴冒出的白烟似死者的灵魂,就这样飘着、飘着。依附在青草,牛粪,或者黑色的帐篷上,想多年之后愤怒的诉说遭遇过的种种不公的待遇。大火星星点点的在这里燃烧着,哭声中夹杂着沉默的诵经声,大拇指日夜不息地拨动念珠,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,这些慈悲的信仰者。
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政治的管束扎根在了这里,直到一天,年轻的姑娘在一个下午将我轻轻抬起,走了好久,直到进了一间昏暗的房间,火堆旁,瞎眼的老者就坐在那里。一卷厚厚的纸张上满是苍劲有力的文字,《གསར་བརྗེ》(杀劫),老者讲述了1966年起的一切,姑娘就几乎完整的记录下了十年的动荡。
夜里,她在残破的寺院里,那座供奉天神的大殿内,挖出一个深深的坑,就将历史掩埋在大地,而我作为一块石头,标记着为历史的明天,等着多年以后浮现在众人的视线里。
于是她就在我额前轻轻吹灭了蜡烛,那是我们最后一次接触。